在台湾,天地会绝非仅仅是让小说家迷恋的传奇而已,而更是一个绵延四百年未绝、活生生的存在。
每年的五月间,有“府城”之称的台湾台南市都会举办“郑成功文化节”。这里是1661年郑成功攻打台湾的登陆地,也拥有最多明郑时期的文物与遗迹。在过去,这类活动多半围绕着郑成功击败荷兰殖民者的主题来进行庆典安排,然而今年主办单位却别出心裁,推出“寻访天地会的足迹”主题活动,其内容包括,模拟开香堂“入会”仪式、学习隐语暗号、认识天地会执事起义的黑旗、品尝与天地会起事相关的小吃甜品等等。
这无疑是一个以招徕旅游观光为主的活动设计,但却勾引起众人对于天地会的好奇。这个原本只活在小说与电影当中的名词,今天如何又跳入我们当代的生活世界了呢?
事实上,这类的活动基本上依然是将天地会看成陈年往事,而以寻幽探奇的手法激起人们的好奇与兴趣。这也符合我们今天对天地会的想象:不管是作为秘密会党、革命组织或是异姓结社,随着时代的演化与进步,天地会乃至相关的洪门、青帮等等似乎早都该烟消云散、不知所踪,仅留轶闻旧事、传奇小说供人凭吊了,如何可能还能生存于二十一世纪的当下?
然而,对于刚刚接掌金春山勤习堂的刘康毅来说,在台湾,天地会绝非仅仅是让小说家迷恋的传奇而已,而更是一个绵延不未绝、活生生的存在。
起源
刘康毅早年习武,年长之后有感于武学文化的衰颓,遂成立一家出版社,专门搜罗散佚在民间的传统武学典籍,加以重新出版。他同时也研究台湾武术的来龙去脉,焦点集中在台湾民间流传的鹤拳心法上头。
刘康毅与天地会的渊源,起源于十几年前,他认识了在台湾嘉义县民雄乡的一所小学担任工友的王进发。王进发的是金春山勤习堂的掌门人,在台湾乡间,勤习堂是颇为知名的民间武馆,传授鹤拳与舞狮阵头。但王老师父还有另外一层秘而不宣的身份,外人很少得知。
在日本占领台湾的时代,自清代传承下来的民间武馆遭到压制,遂分成明馆与暗馆两个系统,明馆就是可以挂牌招收学徒的武馆,但教的多半是比较粗浅的入门功夫或是庙会阵头武艺;暗馆则类似私塾,由师父暗地里教授更为深入精到的功夫。
然而,在明馆与暗馆之外,还有一条单线传承的系统,远在一般人的认知之外,更在日本统治者的认知之外,那就是王进发老师父所传习下来的天地会心法。而金春山勤习堂,事实上是天地会的一个山头堂口。不论在清代还是日本占领时代,这条传承系统都是绝密的,一旦外泄,就有杀身之祸。如此发展下来,到今天,即便是王老师父的同事朋友,也不见得知道他的这层身份。
这条天地会脉络,要追溯自十七世纪末。
康熙24年(公元1685年),一队操着闽南口音的军队来到俄罗斯的雅克萨城下。跟虎背熊腰的俄国大兵以及人高马大的北方大汉比起来,这群矮个子南方人一点也不起眼;他们不骑马、不扛枪,武器配备仅仅是一块藤牌以及一把片刀。
此时,俄罗斯与清王朝的冲突一触即发,康熙帝决意要打赢这场战争。面对俄罗斯军队精良的火器与犀利的骑兵,他必须找出致胜的良方。此时他召见了郑成功的降将林兴珠,林兴珠告诉他,在枪林弹雨当中还可以冲锋杀敌的就是福建藤牌兵。康熙下令在御前试演,“命善射者数人,以雹头射之,数发皆不能中。矢未发已滚至面前,疾于飞鸟。”康熙大喜,当即下令林兴珠组建一支藤牌兵。
此时,台湾的明郑王朝已经覆灭两年了。郑成功的孙子郑克塽降清后被软禁在北京朝阳门外的一条胡同里,他的部将也多被迁到华北,散居在河北、山东、河南、山西等地。林兴珠到这些地方召集了当年同僚,组建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开赴雅克萨前线。
雅克萨之战清军全胜,进而让康熙帝主导《尼布楚条约》,奠定中俄边境两百年的安宁。
这支仅五百人的福建军队功不可没。他们不惧子弹,可攻击骑兵。
事隔四百多年,哪里还能找得到藤牌兵的英姿飒影?事实上,台湾南部乡间常见的宋江阵就是其化身。在庙会庆典当中,时时可见拿着藤牌短刀的表演者,彼此捉对厮杀;此外,如月牙铲、棍、钩、斩马刀等等,都是宋江阵必备的武艺。人们一般认为,宋江阵的来源可以追溯自明朝戚继光在《纪效新书》当中所记载的各种武器与战阵操练,而郑成功沿袭了戚继光的兵法来练兵。1661年郑成功打下台湾之后,军队驻屯于台南周边的乡间,平时在务农之余,来自福建与江浙一带的士兵们继续演练各种兵器与战阵。明郑覆灭后,这个传统依然在民间保存了下来,成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宋江阵。
宋江阵仅仅是明郑军人带给台湾社会的一部分武艺传统。今天遍布台湾中南部乡间的武馆,除了演练宋江阵之外,也传授拳术特别是鹤拳以及舞狮,这些都跟明郑军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这条武馆文化的线索,恰恰是我们今天探讨天地会在台湾的遗存,所不可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