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迹中的圣迹
去过西藏的人都有这样的印象,许许多多的藏民每天都行色匆匆地走在转经路上。茫茫荒野,也常常出现磕长头的人和朝佛的车队。
西藏是一面魔镜,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要看的东西。朝佛者们目光的焦点,自然是佛陀、神示现人间的表记:如珍珠般遍布雪域大地的佛塔,刻有精美佛像、佛教经文的玛尼石,红、黄、蓝、绿、白五色经幡,在苍茫高原星罗棋布的寺院、佛堂,既有性别也有生日的神山圣湖……自然的和人文的,在西藏构成了连天接地的表记。这些表记,都是藏族人心目中应该朝拜的圣迹。
当然,超越了一切圣迹的圣迹,还是拉萨大昭寺里那尊释迦牟尼像。
拉萨是一座近乎完美的圣城。群峰环绕拉萨,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滔滔大河犹如飞动的哈达,日夜不息地拱卫着布达拉宫。它是一座迷幻之城,调和了炽热的阳光、低悬的云朵、懒散的脚步和莫名的兴奋,一年四季节日不断。虔诚的信众从千里之外赶来,朝拜着几十道圣迹。
有一次,我在罗布林卡看见了唐卡《西藏魔女图》。画中魔女仰卧,丰颊肥体,有山有水,意境高妙。魔女面目也不可憎,碧眼金睛,柳眉弯弯,唇红齿白,神清气朗,只是两颗虎牙和偏长的指甲略显妖气。魔女的全身布满了大小寺庙,其中布达拉宫镇在胸骨,大昭寺则压住了心房。据说,这是秉承文成公主之意而作。因为公主入藏时一双慧眼洞察到西藏恰似一个侧卧的魔女,而拉萨正处于心口的位置,其中卧塘湖正是魔女的心血命脉所在,必须建寺以镇之。于是,圣地之中的圣地--大昭寺得建,雪域高原开始大兴土木,修建寺院和佛堂。
同一则故事在圣地拉萨的民间也早有耳闻。拉萨人将西藏魔女的身材缩小,说成是拉萨的形状。许多喇嘛都会讲起文成公主的故事,说她如何建寺镇住了拉萨的魔女。
那年我回到北京后,闲来无事,描画出大魔女的形状,再将拉萨的圣迹一一安放。巧的是竟然也大致相符,大昭寺恰恰处于拉萨魔女的心脏位置。虽然这无法和古人的意境相比,作为一幅圣迹分布图也还算有趣儿。
茫茫转经路
朝佛者的生活中充满了仪式。长磕是其中令人震撼的一种,转经则是更生活化的另一种。
转经,即围绕着圣迹顺时针地转圈、顶礼的一种仪式。大多数藏族人把每日的转经视为必修课。当然,每天转哪里,每年要转哪条路,得视体力和财力而定。小到一座佛塔、一个玛尼堆、一片风马旗阵,大到神山圣湖、每个地区的圣迹、整个藏区甚至包括印度在内的佛教圣迹,都有其单独的转经路线。于是每个藏族人心中都有无数条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转经路。
譬如,在拉萨,朝拜了大昭寺里供奉的那尊镏金12岁释迦牟尼等身像,达到这次朝拜的终极目的之后,朝佛者们并不急于离开,下一步是转经。以大昭寺为中心,拉萨有3条主要的环形转经路。
第一圈,即内圈,是大昭寺的一排排转经筒。藏语把这一圈叫做“囊廓”。“囊”是“内”的意思,“廓”就是“旋转”。第二圈八廓街,“八”是“中间”的意思,“八廓”即中转经路。第三圈,则是外转经路,藏语叫做“林廓”。
在“囊廓”,每日是人头攒动;清晨和傍晚,“八廓”也是人流如潮;除了重大节日,林廓路上很难看到这种景象。因为在那里的白天,稀稀拉拉的朝佛者已被现代化的滚滚红尘所淹没。但是,假如你起得很早,天还没有亮,在林廓路上也能看见他们急匆匆的背影。
对朝佛者而言,转经就是家常便饭,哪天转不动了,就意味着生命停止了,而来世即可开始了--若能在转经路上死去,还被认为是非同寻常的福气。
我见过一个老太太,她磕着长头到八廓街以后突然倒下了,有好心人把她送到医院进行了抢救。没想到老太太醒过来之后,一阵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转经路就是藏族人的轮回之路,老太太不想在医院回去,你想她能不痛哭吗!
还有更绝的。有一年我在藏北拍摄达木天葬台时,曾经遇见几个“老太太”在那里转经。她们中有一位双目失明,只能依靠前面的人用一根绳子牵着转。其实她只有三四十岁,可是皮肤晒得特别黑,在她闭上眼的一瞬间,我发现她眼皮里还保留着非常白的一道--那应该是本来的肤色吧。她的脸上布满了沟槽,比内地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还显老。
我问她们有没有去过拉萨,其中一个很肯定地回答,“去过,我们全都去过”。“她也去过了?”我指指失明的那位,大家哄笑起来,她很羞涩地用嘴咬着自己的手指也笑了。
没想到,过了一年,在大昭寺门前,一阵悠扬的牧歌引领我遇见了她。她一个人来到了拉萨,在大昭寺唱起了牧歌。从藏北到拉萨,一路山高路险,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