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国时期,后秦姚兴信奉佛教,位于甘肃天水的麦积山石窟就在此时开始兴建了。
麦积山东崖第三、四窟之间的崖面上原有南宋绍兴二十七年(1157)的铭刻,是:麦积山胜迹始建于秦,成于元魏,经七百年四郡名显,绍兴二年岁在壬子兵火毁。
这段纪文后来成为十三世纪成书的《方舆胜览》的"麦积山,后秦姚兴凿山而修"的主要依据之一。
石窟前还有南宋嘉定十五年(1222)《四川制置使司给田公据碑》,有句云:"(石窟寺)始自东晋起迹,敕赐无忧王寺□□给田供赡,七国重修敕赐石岩寺。"这里也指出了麦积山石窟的创建年代在东晋,和姚秦时代不相矛盾。
1962年有北京中央美院师生在麦积山石窟测绘实习,在第七十六窟的主尊佛座上发现了覆盖在底层的墨书题记,是:南燕主安都侯姬后造……
据此,可以确定麦积山石窟在十六国时期已经开始兴建。
姚兴之后四十多年中,兵戈相争不断,麦积山石窟似乎陷于停顿的局面。
北魏攻占西北之地后,在太平真君七年(446)实行"灭法":"诏有佛图形象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
因此之故,麦积山十六国时期的造像无一幸存。
现在所见麦积山石窟最早的作品,是第七十八窟佛坛上的墨书所题,仇池镇供养人画像,应当是北魏文成帝复法之后的事。
文成帝复法,"诏有司为石像,令如帝身",后来又令有司于五级大寺内"为太祖已下五帝"立佛五尊,使造像活动不但重新活跃起来,而且还把造像和"帝身"联系起来,巩固了佛教造像活动的社会影响,对清除七年灭法后造成的社会畏惧心理起了很大的作用。
麦积山第七十八窟的主尊佛是三世佛,形体高大,着右袒服,衣褶线条繁密流畅,有一定的厚重感。面相略呈"用"字型,眉目清秀,鼻梁高直,唇微上翘,大耳几近垂肩,直腰趺坐,体格雄伟。四周壁面则刻有千佛。
前面已经提过,云冈石窟的昙曜五窟的造像不排除来自斯里兰卡的持奉三世佛的浮陀难提的参与,根据仇池镇供养人题记,七十八窟三世佛的建造年代在云冈昙曜五窟完成之后,即和平初,460年和仇池镇改梁州的488年之间。
故此可见,七十八窟三世佛在风格上和昙曜的云冈五窟应是一个系统,风格是相近的。
北魏太和十八年(494),诏禁士民着胡服,有意识推行"汉化"。南朝作为汉文化正朔所在,南朝士人的服饰、言行及崇尚的社会风气在北方产生影响。但麦积山地处西北,比不上洛阳龙门石窟可以得风气在先。只有在北魏之后的西魏,麦积山造像才出现姗姗来迟的带有南朝风的变化。
西魏时候,麦积山石窟一度兴旺,这就是大型洞窟一二七、一三五窟的兴建。
但是,这次兴旺是和当时西魏文帝元宝炬和皇后乙弗氏的生离死别的悲惨命运联系在一起的。
元宝炬面对北方柔然族的威胁,不得不把感情甚笃的皇后乙弗氏废黜为尼,去迎娶柔然公主为后。当乙弗氏以比丘尼身份带着幼子来到秦州,侍婢随从俱全,物质生活并不欠缺,而精神寄托全在于佛教。麦积山石窟寺的修建因此有了兴旺的条件。
大统六年(540),文帝迫于压力,又一次违心地将乙弗氏赐死,死后"凿麦积崖为龛而葬"。这就是第四十三窟又被叫作"魏后墓"的由来。此时距乙弗氏来到秦州不过二年时间。
西魏在文化艺术上,延续着北魏"汉化"的余绪,尽管它屈服于柔然的压力,但在艺术风格上,由北魏造成的汉化发展趋向一时难以克服,何况在西魏与东魏对峙的状况下,更需强调自己是北魏的正统后继者呢!
麦积山第六十九窟北魏的菩萨立像,面容清秀,头微右倾,含笑凝视,神情安详亲切。高发髻作盘绕状,扎以饰带,发髻中间佩有玉环。内着圆领服,外罩通肩衣,广袖博带。
第一二一窟也有北魏的菩萨、弟子像。菩萨头梳高平髻,着对襟袍,右手屈肘直起手掌,左手放左腹侧。他的旁边是一位双手合十的年轻弟子,着通肩袈裟。
两尊造像的位置相互靠近,头部均倾向一处,面容清癯、眉目清俏,笑意盈然,似乎是在窃窃私语中心有同感,才发出的灿然一笑。
一般认为,北魏的这些造像在形象上已完全不同于云冈早期的雄大粗壮的风格,修长的体型,清峻的面容,含蓄的微笑以及宽袍广袖的衣着,都是北魏推行"汉化",引起南朝风流行的结果。
西魏第一二七窟的菩萨像,在造型特点上说正是和北魏上述作品一脉相承。
第一二七窟左壁有两菩萨,上身皆裸露,披戴着项圈、长巾,巾带宽平,巾端卷折如鱼尾。其中一尊菩萨左手垂放体侧,右手屈肘上举,掌心向上。另一尊菩萨双手皆屈肘抬起,指向方向一致。头上发式都是从额上向左右分梳至后披下。高髻前有冠护持。面相较瘦,眉毛弯曲,细目如柳叶,嘴角翘起明显,精神相当活泼,比起北魏菩萨的含蓄笑意,要显得更加轻快。
同样,主尊佛的造像也有清峻之相,如四十四窟的坐佛,头梳流水状高髻,着双肩袈裟,博带广袖,服饰相当简洁洒脱,眉目修长舒缓,直鼻小口,笑意微妙动人,神情恬静自适。
西魏地处西北,毕竟接触"胡人"的机会较多,在石窟造像中,作为主尊佛、菩萨、弟子等的造型和精神状态的刻画上,追求和慕效南朝士人之风,固然是其必然。但在一些非主要形像的刻画上,造型往往有"胡人"特点,也能很好的注意到精神境界的表现。
第一二三窟左壁有一位侍者造像,头戴圆顶毡帽,身穿圆翻领窄袖长袍,面相瘦削,呈"甲"字型。眉弓高长,鼻梁高直而窄,上唇短而下颔长,一望而知是"胡人"的形像。
他的双手对拢,放于袖口之中,头微前倾,目光下视,含一丝笑意,是一副虔敬听法而内心有所感动的样子。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造像工匠不苟且,表现相当出色。
西魏时期的麦积山石窟中还出现了集中的"经变故事"壁画。
在第一二七窟四壁剥蚀严重的壁画中,依稀可辨的有正壁的涅槃变、左右壁的维摩变和西方净土变、受十善戒经变等。
在当时盛行本生故事的大环境中,众多的经变题材出现在同一个窟中,是个很奇特的观象。个中原因,我以为仍然和乙弗氏等贵族的心态有关。
乙弗氏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来到秦州的,对现实生活中的不平,用善恶报应的理论来化解心中的困惑,(据载,柔然公主后来"产讫而崩",是乙弗氏亡魂显灵所致。)也只有把来世寄托在极乐世界中,才能减轻精神上的苦痛,经变题材遂有了展现的机缘。
西魏末年,势力日减,恭帝元年(554)要和北齐对抗,企图再次变革图新。不过这次变革不是继续"汉化",而是恢复鲜卑原貌,自此至北周宣帝大成元年(579)时才议改穿汉魏衣冠。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西魏原先的那种博带广袖、形象清峻洒脱的造像风格也随之消失,也要朝着"鲜卑化"方向趋进。似乎可以说,也就是要把云冈前期的造像风格再次发扬光大。
但是,这次发扬光大毕竟是在石刻造像中已经风行"南朝风"近百年的历史上进行的,整个社会审美趣味的主流已经形成了"清峻为美"的格调。
在这一前提下,北周造像在极力挣脱这种处于主流地位的社会审美趣味规范下的结果,是出现了相对而言的面相丰圆、形体结实且璎珞满挂的造像类型。在客观上造成促使造像向着骨肉停匀的柔丽妩媚方向发展的趋势,也因此成为北周造像的基本特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