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多尔衮辖下的清军主力部队进入长江以南地区,在这里遭遇了南明政权的顽强抵抗。对于拥戴前明的江南地区,满清军队实行了留发不留头的残酷血洗,为了几缕青丝,千千万万的人头落地。
每次皇权易手,都免不了满地疮痍。吴地,这一次也未能幸免,反倒成了明末清初战乱中受破坏戕害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
天下初定,满清的统治者们慢慢意识到,他们已是天下的主人,不是过路打劫的强人,而帝国的府库,需要吴地的贡献。
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逐步调整了入关时对于江南的压制政策。压在吴人头上的政治坚冰,慢慢开始消融。
崇尚汉族文化的康熙、乾隆,都曾六下江南,这里风雅润泽的景观人文,深深吸引了祖孙两代君王。从那些流传至今的御笔诗词中,不难看出,清代君主们对这片土地有着特别的偏爱。
经过肃杀凛冽的严冬,春风又绿江南岸。
18世纪,距离明末清初那场毁灭性的战乱不到100年,吴地重新站到了整个中国经济、文化、艺术的制高点。
国外学者估计,当时吴地的可量化财富总量,相当于工业革命初期的整个英格兰积累的财富。
乾隆年间,出生于吴地的画家徐渭,看到家乡繁华鼎盛的景致,激起了强烈的艺术创作愿望。后来,他把一幅描画苏州百业兴旺、市况繁荣的长卷《盛世滋生图》恭献给乾隆皇帝,以歌颂皇上的德政。这幅被誉为《清明上河图》姊妹篇的长卷,如今被珍藏在辽宁省博物馆里。徐渭以写实的手法,描画了当时吴地的核心城市苏州的繁荣和兴旺。在明清两代,以北京为中心的直隶是帝国的政治中心,而以苏州为中心的吴地,是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在曹雪芹那部千古奇书《红楼梦》,中,作者也赞叹道:“姑苏,是天下一等富贵风流之地。”
这枚来自南美洲的银币,俗称鹰洋。在中国曾经一度被当作硬通货币使用,遥远的南美货币为何会大量进入中国并在民间广泛流通呢?
16世纪,在西班牙统治下的南美洲,相继发现了几个巨大的银矿,历史记载,每个印第安人家里都要派出一人到银矿服役,前后有50万印第安人累死在这些银矿里。在明代确立银本位之后,缺少银矿的中国成了白银的主要需求国。此后的几个世纪里,这些沾满印第安人血汗的银币和银锭就随着新开通的东西方航道,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换回西方人趋之若鹜的茶叶、丝绸、棉布、瓷器。在当时中国的外销商品中,吴地的丝绸和棉布享有世界性的声誉。
浙江省湖州市的辑里村,是太湖边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这里的蚕桑业已经有3000年以上的历史。至今,这里的家家户户,依旧程度不同地从事着蚕桑生产。300年前,这里出产的优质蚕丝,因为洁白柔韧,质量精良,被内务府定为皇家专用品,成为吴地丝绸的佼佼者。而盛产优质丝棉的吴地,曾经长期享有衣被天下的美誉。随着外销市场的打开,辑里丝在清代成为一个在国际市场上最受认可的丝绸品牌,继而成为整个吴地丝绸的代名词。在16、17世纪秘鲁、菲律宾等国的文献中,我们还能找到这样的记载:吴丝引入后,物美而价廉,畅销于全国,本地丝织业被完全冲击殆尽……
我们可以想象这样的画卷,在16世纪到18世纪的300年中,东西方航道上那些源源不绝的船队,把产自吴地的生丝、绸缎、棉布运往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吴人的精工巧做,风靡了整个世界。
美国加州大学的历史学家潘若兰,在她的著作《大分流》中提出,在工业革命前,中国的吴地经过长期的财富积累,成为当时世界最为富庶的地区。今天,从大量当年吴人制作、使用和赏玩的器具、艺术品中,不难体会当年他们生活的精致优雅。
出产美玉的西域,在乾隆平定准格尔部之后,重新归属到中央政府的版图内,美玉良工融为一体,苏造玉器和中国玉器工艺一起走向鼎盛。
富裕的士绅文人为自己修建的私家园林,如今成为了世界物质文化遗产,它们遍布吴地,于静谧雅致中镌刻出我们这个民族在美的理解与创造上曾经企及的高度。
太湖边的鱼市,伴着晨光重新开张……几千年来,太湖边的吴人依水栖息,靠水得利,不知经历了多少世代,他们最熟悉水,最了解水。西方人也许无法理解,为什么在中国,水代表着某种柔中有刚、刚柔相济的力量。而吴地人则相信,绵延不绝,曲折向前的水,和他们的命运和气质有着太多的近似,在水中融入着吴人的血脉与灵魂。